于吉吉又开始做那个噩梦了。
像往常一样背着双肩包的于吉吉在经过一条人影很少光线不好的巷子时,被几个无赖地痞盯上,被围困在墙沿,并被对方威吓交出身上的钱,幼小的她双眼惊恐的望着那几张凶恶而可怕的脸,浑身颤抖不停,而那时好巧不巧,因为班主任突然请假而没能交上的学杂费还整齐地卷在一起放在她的双肩背包内的文具盒里,还在学校的时候她一直紧紧攥着那些发旧发皱的纸币,把它们捂得发热,生怕把它们弄丢了,那可是父亲用单薄的身体赚来的血汗钱,她当然不想乖乖把钱交给那些看起来十分可怕的人,但此时,无力应对身材高大的地痞的她除了颤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
“老子让你把钱交出来,你听到了没!”其中一个人似乎失去了耐心而发怒地吼了起来,宽大的手掌也随之重重甩在了她的脑门上,其力道之大,已使得她的另一边脸颊顺着那巴掌带来的惯性而狠狠撞到了红砖墙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从那里传来,有湿热的液体在她的脸颊上慢慢地向下流淌着,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整个人颤抖的更加厉害,连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
“不要……不要……”她只能紧紧护着自己的书包而弱弱地哭喊着。
可是地痞们不打算放过她,他们用力夺过她手臂里的书包,将她踢到一边,开始把书包里东西一股脑倒出来并逐一翻找着,很快就将那卷皱巴巴的纸币找出来了,而她书包里的课本作业以及文具都凌乱地散在地上,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什么呀,就这么点破钱,真晦气!”地痞那粗糙的手粗鲁地揉着纸币稍微数了数,随之十分不满地啐了一口,“下次给我记着多带着钱,就这么点连擦屁股都不够,听到了没?”他们朝着她笑着吼着,很轻易就将努力挣扎的她不断地踢倒在地,泪水鼻水糊了她一脸,她哭喊着,声音已然嘶哑,但最终也只能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那些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几乎绝望,但又无可奈何。
“啪!”老师将手背重重敲在桌上,刺耳的响声让她打了个哆嗦。
“于吉吉!这都是第几次跟你说了,学杂费要尽快交上来!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呀!你本来是个成绩好又听话的孩子,怎么就突然学坏了呢!”绑着马尾的年轻教师一脸恨不得要吃了她的表情瞪着她,声音因怒火而变得尖细。
她恐惧地低紧了头,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我……爸爸……走亲戚了……还没有回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谎了。
老师也将她的谎言看穿,更加生气地拍桌子半吼道:“你还撒谎!这么小就学坏,真亏你爸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她听言忽然抬起了头来,双目直直的瞪着自己的班主任,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我爸爸没错,不许说我爸爸的坏!”
老师将眼睛瞪圆了,随手就拿起桌面上的长尺,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一只手,也不管是手背还是手心就开始使力打了起来,一边恶狠狠地道:“叫你撒谎!叫你顶嘴!叫你不听话!”好一会后,老师觉得手臂酸了才停了下来,而她早已泪流满面,被打的手满是红痕,有手指已经肿了起来。
“给我出去罚站!站两节课再给我进教室,明天再不把钱带来的话就别来学校了!”老师下了最后通令。
被罚站的她正好迎着自北边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冷!她的脸已冻得发紫,整个人几乎没有一丝温暖的地方。
第一节课好不容易结束了之后,教室里的同学纷纷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他们一同指着她哈哈嘲笑着,觉得分外有趣,她则闭上眼睛,肿起来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
“今天又被罚站了?成绩第一也能被罚站?臭吉吉你最近怎么那么爱被罚站?”笑嘻嘻说着话的那个皮肤白皙相貌清秀的男生是她的同桌,名为乔昕,他从不正常喊她的全名,而是叫她臭吉吉,原因是他总感觉她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臭味。这个既是她邻居又是她同桌的漂亮男生,经常以欺负她为乐。
她死咬着嘴唇不发一语,紧闭着双眼,不理会对方的嘲笑。
“说!你把那些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简陋的土房里,寒风直接从墙与墙的接合处的缝隙里灌了进来,屋里和外面一样的冷,而于吉吉就跪在搓衣板上,她的面前是一个只有三条腿的破桌子,桌面上放有一个香炉,一支慢慢燃烧的香冒出来的香烟不断地被风吹进她的鼻孔,而她的身后是一个身材单薄的中年男人,男人右脸上有着如藤蔓般的难看伤疤,他一脸悲伤而愤怒,手里拿着粗绳子,那句充满怒气的质问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她已经流了泪,但忍住了声音,只倔强的回答道:“我没有用……”
“怎么可能?我明明把钱给了你,可昨天你班主任特地过来说催你也不交钱,还说你经常撒谎,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老实的你居然撒谎了!快说,你把钱用到哪里去了?不许撒谎!”男人——她的父亲用悲痛而愤怒的声音吼着,一边扬起抓着粗绳的手,作势就要朝她抽来。
她始终不承认自己花了那些钱,父亲气得用绳子抽了她好一会,抽完之后父亲也在破桌面前跪下,用满是裂口的粗糙双手捂着脸默默地流着泪,一边不停的对着香炉哽咽着说:“我不好,我罪恶,我对不起你啊,孩子她妈,是我害了你啊……”声音哽咽而嘶哑。
她的心抽痛地快要停止跳动,但是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她也泪流不停。
她回忆起自己的父亲被那些坏人围殴成重伤,差点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的委屈她硬是吞进了肚子。
自那时她就开始向那个她并不信任的上天祈祷:这个可恶的世界尽快消失吧,所有坏的一切都消失吧,然后,也带着她一起消失吧!
那时的于吉吉,11岁,公立小学五年级,视力正常,还没有戴上黑框眼镜,而那之前,她是一个学习成绩优异听话的乖孩子,自那件事后,阴暗的毒瘤便悄悄地在她的内心发芽、生长着。
梦醒之后,于吉吉隐隐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难受,大约是做梦的时候睡着的她也哭了起来的缘故吧,她习惯性的想要翻个身,却发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点重量,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
唔,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双眼望向窗户,窗外的天空还是深蓝一片,有几点寒星的光芒,寒风吹得窗扉哐哐作响,不过自缝隙闯进来的风一点也影响不到她,倒是把她身体下方的打着补丁的灰旧床单吹得飘了起来,而床上熟睡的人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安稳地与周公约会着。
这也是梦吗?她只是还没有醒来,对吧?
如此想着的她朝床上的人伸出手,然而她的手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她停住动作一动也不动,飘飞起来的床单也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不,身影,花了好一会的时间才想起:噢,她已经“消失”了,成了一个幽灵般的存在了。
“唔……”床上的人这时发出一个叹息般的声音,顺便转了一个身,嘴里还发出了磨牙的咯吱声,这惊动了她。
她深深凝视着床上熟睡的人的脸,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没有比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睡脸更为诡异的事情了。
床上的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当然那些微凌乱的齐眉刘海,鼻翼两侧的少许雀斑,微微塌陷的鼻子,比上唇稍厚的下唇,永远扎着两股麻花辫的头发,两个人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如克隆般一丝不差,不过是,床上的人是人,空中的人却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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